庞莱臣藏品的流散与归宿（上）

庞莱臣藏品的流散与归宿

他是收藏和实业界的“两栖明星”。他根据自己的收藏鉴赏标准，沙里淘金，历时近半个世纪购藏了数以千计的历代绘画精品，毫无疑问地成为国内私人书画收藏的巨擘，被誉为“20世纪最大的书画收藏家”。1949年后，他的旧藏多数由国内的各大博物馆收藏，他就是庞莱臣。

2014年12月26日，由国内三大顶级文博机构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联手推出的“藏•天下——庞莱臣虚斋藏画合璧展”在南京博物院特展馆开幕。此次展览是新中国成立后虚斋藏品首次“合璧”，展出包括宋徽宗的《鸜鹆图》、宋代李迪的《猎犬图》、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大岭图》、清代王时敏的《答菊图》等在内的80套（200余件）“国宝级”名画，其规模之大、档次之高、数量之众，在南博建院史上也是首次，堪称“收藏与古画的盛宴”，展览将持续到2015年3月8日结束。

收藏和实业界的“两栖明星”

庞莱臣（1864-1949），浙江南浔人，名元济，字莱臣，号虚斋。庞家是南浔巨富“四象”之一，祖上因经营蚕丝业发家致富。用时髦的话说，庞莱臣是非常有作为的“创二代”，堪称收藏和实业界的“两栖明星”。 他毕生从事实业和收藏两项事业，又以实业的成功，支持和实现了收藏上的成功，尤以收藏书画之富冠于江南，尽其毕生精力和财力收藏和保护了我国许多绘画艺术珍品。

实业方面，庞莱臣在继承祖业的同时，大力发展缫丝、造纸、金融等民族工商业。光绪中，他曾去日本考察实业，回国后（1895）与丁丙合资30万两，在杭州创办世经缫丝厂，为浙江民族资本产生阶段著名企业之一。次年（1896）又与丁丙合资8万两在塘栖创办大纶制丝厂。同年集资12万元创办南浔机器缫丝厂。此外，庞莱臣也涉足棉纺业，于1896年集资40万两，在杭州创办通益公纱厂，这是当时杭州最大的企业之一。

庞莱臣在上海等其他地区也投资了大量近代企业。1906年他在上海创办龙章造纸厂，这是当时上海惟一一家造纸厂。他还在上海买入外商正广和汽水公司大量股票，投资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并在苏州办纱厂和印染厂。庞还在杭州、苏州开办典当，在苏州、上海拥有大量房地产。原上海牛庄路的“三星舞台”（后改名为中国大戏院）和成都路的整条世述里都是他的产业。无疑，庞莱臣是浙江民族工业的开创者之一。

另一方面，庞莱臣十分喜爱中国传统文化，在书画领域也有很深造诣，又精于鉴赏，收藏了历代铜器、瓷器、书画、玉器等许多文物，尤以收藏大量历朝名画而闻名中外。庞莱臣自幼嗜画，未及成年，就喜欢购置清乾隆时人手迹，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他自称“嗜画入骨”，并云：“每遇名迹，不惜重资求购，南北收藏，如吴门汪氏、顾氏，锡山秦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归安吴氏，同里顾氏诸旧家，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其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察。稍有疑窦，宁慎毋滥，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这段话很能说明他藏品的来源、收藏的时间、选择的精审，以及考辨的用心。因庞莱臣号“虚斋”，又以虚斋作为自己书斋，故其藏品均冠以“虚斋”之名。“虚斋”收藏的历代名画不仅数量达几千件，且至精至美。唐、宋、元代的古代名迹约占其收藏总数的三分之一，大多藏画流传有序，均为历代鉴藏大家的庋藏旧珍。因此，著名华裔画家收藏家王己千称他是“全世界最大的中国书画收藏家，拥有书画名迹数千件”。

收藏之外，庞莱臣更以编辑《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历朝名画共赏集》、《中华历代名画记》、《名笔集胜》等多部藏品目录而闻名遐迩。其著录图文并茂，一改过去的纯文字表述，是中国书画著录书籍的进步，真正做到了“嘉惠学林，资源共享”。

2014年是庞莱臣老先生诞辰150周年，为纪念他对我国的近现代文化事业作出的卓越贡献，南京博物院等三家文博机构特别策划了这次史无前例的展览。

癸未年的赠与契约

1943年，对于庞家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家里出了两件大事，头一件当然是老太爷庞莱臣的八十大寿，而另一件影响更为深远，就是老爷子在这年立下了遗嘱。这份遗嘱写于1943年7月24日，名曰《赠与契约》，是庞莱臣口述，庞家的门客、画家樊伯炎写在一本八开长形折叠式的册子上，共有一式四份（一个正本、三个副本），开头便云：

余家自先光禄公创业后得承余荫垂五十年，兢兢自守，幸能保存。今捡先光禄公遗产及余历年自置财物，尚属□细。丙子三月遭丧明之痛，心绪郁塞，曾拟将现存确实财产估计总额的定数目分赠与家属。但经数年之勾稽核算，未能全部竣事。人逢兵祸，浔苏杭沪四处产业损失甚巨。今余年届八十，亟应完成始愿。乘余生前余暇，自立赠与笔据，以昭慎重。兹将赠与各项列款于左……

老爷子是明白人，他自知年事已高，为避免其子孙在他身后为遗产发生纠纷，他事先立了这个遗嘱。但背后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避掉当时政府对遗产抽税。庞莱臣晚年还有巨大的产业，可他惟一的儿子庞锡宝已不幸于1936年3月去世。因此，他的遗产只能留给嗣子庞秉礼和两个年幼的孙子，这里就有房产、古玩和书画。《赠与契约》共有七条，第三条开始才讲到虚斋的藏品：

一、上海成都路五六三号基地、市房住宅全部赠与嗣子秉礼、长孙增和、增祥三人公同共存。

二、南浔旧有住宅并苏州之住宅，以及上海牛庄路戏馆及市房、新购之戈登路分道契住宅两所悉赠与秉礼、增和、增祥三人公同共存。

三、书画各件余积五十年之收藏，原来为数甚夥，分置浔苏沪三地住宅之内。民国廿六年中日战事发生后，浔苏沦陷，劫后检查十去七八。综余一生心血精神所寄，遭此损失，思之痛心。虽于战后稍为络续补购，然为数甚微。平日复为充慈善等事而估去者亦不在少数。今将所存各件悉数赠与秉礼、增和、增祥三人。惟此项物品为余生平酷嗜，并为娱老之计。在余生前应仍置余手头以供清玩。如在余生前再有购进者，则亦一起归入即系赠与之品，不再另外分置。

四、瓷器古玩为数虽少亦概赠与秉礼、增和、增祥三人。

五、上述各项赠与财物在余生前一概须得余之同意始可处分，余有自动处分之权,房屋地产一概不予分割,书画古玩亦须听余处置,以后三人如何分存,则为余身后之事,由彼三人共同商决行之。

六、上述各项财物既经赠与，将来在余天年之后均不得列入余之遗产内计算，余之家属或其他任何人亦不得主张异议，特立契约为据。

七、本赠与契约签立一式四份，除余自执一份外，交秉礼、增和、增祥各执一份，增和、增祥年龄尚幼，其受赠由余代签，具据亦暂由余代为保管。

从遗嘱上看，虚斋的藏品被分作了三份。但事实上，后来包括书画在内的所有遗产均被分成了四份，另一份是共有财产，暂由老太太（庞莱臣的继配夫人贺明彤）监管。1949年3月老爷子去世后，由遗嘱执行人——庞莱臣的堂弟庞赞臣主持分家析产，此后“虚斋”藏品开始大规模流散。

其实，早在庞莱臣生前就已经开始外流，一部分流散到国内私人收藏家手中，一部分则流散到国外各公私收藏机构。其中以流入美国各大博物馆为多。按说庞氏家大业大，即便到抗战时期亦不是缺衣少食之辈，既然“嗜画入骨”，为何又出售名迹？这一直是收藏界的一个迷。抗战爆发前，庞莱臣的藏品主要经张静江、卢芹斋、张启隆等人之手或另外的渠道流散海外。张静江是民国名人，又是庞莱臣的外甥，这就有机会接触“虚斋”的藏画。他与乃兄张弁群合作经营通运公司，同时兼营古玩珠宝，以庞莱臣的收藏为依托，向海外出售。张静江又曾经与大古董商卢芹斋在法国合伙开设了“卢吴公司”，经营古玩业，依靠庞莱臣等收藏家的收藏打通欧美艺术市场 。庞莱臣旧藏流散海外的名迹，如郭熙《溪山秋霁图》、李山《风雪杉松》、龚开《中山出游图》、钱选《来禽栀子图》 (1917年被此馆收入 ) 、吴镇《渔父图》、沈周《江村渔乐图》、史忠《晴雪图》 ( 以上均流入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 、钱选《草虫卷》 ( 美国底特律美术馆，1929年被此馆收入 ) ，董其昌《仿古山水》 ( 美国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 ) 、王原祁《仿倪躜设色山水》 ( 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 ) 等，都是通过这种渠道流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