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对他人友善，因为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身处一场艰苦的战争

标题：压力测试

文字 李翔

周末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翻阅蒂姆西·盖特纳的回忆录《压力测试：对金融危机的反思》。其实称之为回忆录并不准确，因为盖特纳并没有在这本书里讲述任何故事，给出任何细节。在这一点上这本书的可读性甚至不如亨利·保尔森在《峭壁边缘》。讲故事不是蒂姆西·盖特纳的长项。这本书的迷人之处，在于盖特纳在书里面描述的人的境况。这种境况非常像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会为之着迷的题材：一个人身处巨大压力之下，他如何选择他所认为的最明智与最合理的做法。

在这本书的第五章——这一章被命名为“世界末日”，蒂姆西·盖特纳写道：“我感觉我就好像在慢镜头中看着巨大的灾难缓缓发生，而我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它，也没有任何方法限制它造成的伤害……洪水已经冲破堤坝，除了堆积沙袋，我们无能为力。”

“整场危机期间，我经常想到《宁静之祷》：上帝，赐予我宁静让我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并赐予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的不同。这让我能够专注于我们所能做的，而不是被超出我们能力范围的事所困扰。但是我也常想到在亚洲金融危机期间我对鲁宾（鲍勃·鲁宾，当时的美国财政部长）说的话：仅仅一个问题没有明显的解决方法，并不意味着这就不是一个问题。2008年夏天，这并不是一个因为我们不能改变的事情而平静的时候，而我，并不平静！”

盖特纳当时是纽联储的主席。他和当时的财政部长亨利·保尔森以及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一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岌岌可危的投资银行、保险公司以及整个美国经济；同时他们又要向国会和公众论述他们拯救危机的举动的合理性。可能的经济崩溃以及足以让这些财经高官们神经紧绷，但另一面则是国会和公众不断质疑他们伸手去拯救投资银行的合理性。

亨利·保尔森对国会打过一个比方：如果你的口袋里有一支水枪，那么你可能必须把它拿出来。但是如果你有一支火箭筒，而且大家都知道你有火箭筒，那么你就不必把它拿出来了。但是，盖特纳也知道：“当你说你需要一支火箭筒的时候，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你遇到了严重威胁自身安全的事情。”

这个拯救金融危机小组是不是在拿纳税人的钱去拯救华尔街上贪婪而富有的投资银行家？出手去拯救陷入危机的金融机构，会不会助长“道德风险”，即如果金融机构知道自己陷入危机时，政府反正会出手相助，那么它们就更加不会去重视那些会让自己陷入危机的风险？难道不是应该让那些犯了错误的机构和人自己品尝自己酿造的苦果吗，为什么政府需要出手相救？

盖特纳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恐怖的日子，直到我看到奥斯卡获奖影片《拆弹部队》”。他认为经济危机期间他的感受同《拆弹部队》中的男主角的感受相同：“过大的责任与对金融风险巨灾麻木的结合；无力控制局面的沮丧，对救助方法的不确定；对好的策略可能会南辕北辙的洞察；忽视家人的痛苦和内疚；孤独和麻木。当电影中的主角被问到排除炸弹最好的方式时，我喜欢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活着。换句话说，只有那种方法行得通。”

虽然他仅有寥寥数语提到自身的状况和家人的状况，但可以想象到在当时他的崩溃程度。那年夏天，他患上了严重的毒疹。有几个星期，他腿上涂着药，包着纱布出现在办公室。而他的女儿则在泰国北部一个偏远的村庄感染了登革热。痛苦、无助、焦虑这些词语不断出现在他的叙述之中。他感到恐惧，但是他提醒自己和他的同事千万不能流露出恐惧。巨大的灾难会让人麻木——换句话说，反正地球都要毁灭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但是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陷入惰性之中，而是要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盖特纳用文字表达出的痛苦的呻吟，不知为何我的第一反应是联想到《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玛蒂尔达问莱昂的那句话：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 kid？玛蒂尔达捂着自己的脸，眼睛红肿。莱昂刚从超市回来，仍然抱着装着牛奶的纸袋，透过圆形的墨镜看一眼这个并不熟悉的小萝莉，回答说：Always this hard.

大家面临的具体情况并不相同，但是心境却如出一辙。套用一个鸡汤文学的句式：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压力测试，总是艰难。而强者的回应，一如盖特纳在危机期间的反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保持前行；更伟大的强者，则如歌者鲍勃·迪伦所说：尽力对他人友善，因为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身处一场艰苦的战争。